第七集:从最美的舒伯特C大调弦乐五重奏到拜访他的维也纳故居
●更正:抱歉,语音中有一处错误——《乘着歌声的翅膀》不是舒伯特写的艺术歌曲,而是门德尔松的作品。艺术歌曲太多了,我也记混了:( 当你听到这弦乐声线温柔交织的背景音乐时,有没有一种立刻被它深深吸引、仿佛瞬间陷入宁静沉思的感觉? 这首乐曲出自舒伯特在人生最后的时刻里完成的一部奇迹之作——《C大调弦乐五重奏(作品956)》,它被评论为舒伯特最伟大的室内乐作品,我个人则认为是史上最美的弦乐重奏之一。英年早逝的舒伯特是古典主义音乐的最后一位巨匠,同时也是早期浪漫主义音乐的开拓者;虽然他这一生只活了短暂的31年、好似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,但是却在音乐史的夜空上留下了耀眼的光辉。 由于这首弦乐五重奏的演奏时长近50分钟,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室内乐长度,因此极为考验演奏者的技巧、耐力和相互配合的默契程度,这样的难度令很多演奏者望而却步,所以它极少在音乐会上被演奏,就连被灌录唱片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。同时,由于它的歌唱性旋律并不明显,因此知名度远不如舒伯特的另一首脍炙人口的弦乐五重奏《鳟鱼》,不过它确实是一首极为感人的佳作,悠长的旋律线与深刻的抒情性都令人怦然心动。据说俄罗斯钢琴大师鲁宾斯坦在听过此曲后甚为喜爱,并要求在他的葬礼上演奏这个慢板乐章,而他后来也确实如愿以偿了。 这首五重奏采用的是2把小提琴、1把中提琴和2把大提琴的编制,即在弦乐四重奏的基础上增加了一把大提琴,这样的配置不仅极大地丰富了音响、增强了低音部的厚重,而且令两把大提琴之间也可以进行对话,不同乐器之间的声音交织更为错综复杂。这首乐曲沿用了海顿、莫扎特和贝多芬所创立的奏鸣套曲结构,一共分为四个乐章(第一乐章奏鸣曲式、第二乐章慢板、第三乐章谐谑曲、第四乐章回旋奏鸣曲式),其中最为动人的就是这个长达近15分钟的第二乐章——慢速的柔板,沉静安详、婉转舒展的音乐展现出犹如诗歌般柔美抒情的浪漫情怀。 这个慢板乐章采用了A-B-A的三段式结构,它以极弱的乐音开始,舒缓悠扬、深沉宁静的弦乐从容不迫地徐徐展开,犹如耳畔回旋的轻言细语一般温存柔和,又好像冬夜里跳跃的温暖炉火一般令人眷恋,使你情不自禁沉入这弦乐丝线编织而成的一张无形之网——也许它会令你思念起远方的亲人和朋友,也许它会唤起你对昔日青春岁月的美好回忆……在这里,五把乐器各司其职。第一小提琴并没有通常的歌唱性旋律,音乐的进行完全依靠和声的变化来推动;中间三个声部完全沉浸在悠长的和弦延续中,持续的长音充分体现了弦乐的韧与绵之特性(这种长气息的维持对演奏者的技术要求也很高),仿佛表达着时间和生命的永无止境与无尽延绵;第二大提琴则以拨弦的形式托底陪衬,与第一小提琴形成对话,同时也轻轻撩动着听者的心弦。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,静止如水;音符间弥漫的孤独与忧伤犹如薄雾一般在周围的空气中萦绕飘荡,令人沉湎其中不愿自拔…… 乐章中段,一串大提琴的颤音突然打破了这种宁静的情绪,乐曲陡然加速并力度变强,切分节奏的三连音令音乐处于一股不安与动荡之中——焦躁,狂暴,悲愤,阴郁的情感与前面的宁静美好形成富有戏剧性的巨大反差,同时这段小调也与前面的大调具有明显的调性色彩对比。在生命之烛即将燃尽的时刻,饱受病痛折磨的舒伯特用音乐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悲痛和辛酸,撕心裂肺地表达着与自身苦难命运的奋力抗争。在这里,有必要提及舒伯特的生平。舒伯特(Franz Schubert,1797-1828)出生于维也纳,他在青少年时代就展示出过人的音乐天赋,然而他在世时并没有得到主流社会的赏识,他一生贫穷,没有婚姻也没有爱情。他曾经称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、最可怜的人。他崇拜贝多芬,却不敢和他结识。贝多芬去世时,他是葬礼上36位执蜡烛的人之一;不曾想一年半后,他便被葬在贝多芬的墓旁…… 对舒伯特而言,最为不幸的是他在25岁时染上了当时被视为绝症的梅毒,以至于他生命中的最后六年都是在和病魔做斗争中度过的,其灵魂和肉体上的双重煎熬与苦痛可想而知。虽然有说法认为最后置他于死地的是伤寒,但也有一种说法指出他晚期的病症与汞中毒相似,而汞正是十九世纪初用于治疗梅毒的必用药物。也许当年怀才不遇、经济窘迫的舒伯特只是借与欢场女子的一次纵情来排忧解愁,可没想到竟然付出了生命的沉重代价,实在是抱恨黄泉、死不瞑目!这首《C大调弦乐五重奏(作品956)》正是他去世前的遗作,在创作此曲时,舒伯特已经明显感到了身体的虚弱与疲惫。在五把弦乐交织而成的悠长旋律中,作曲家融入了忧伤、苦涩、欢乐、愤怒等各种情感,也许那就是病榻上的舒伯特当时复杂心绪的真实写照——既有对死神临近的恐惧和慌张,又有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期盼与留恋……真切流露的情感表达是如此令人动容,充分唤起了听者的共鸣。 中段暴风雨般激烈的音乐渐渐平息之后,音乐并没有立刻回归开始的宁静,而是在大提琴的伴奏下,小提琴在高音区奏出断断续续、慌张游走的主题变奏旋律,仿佛表达了作者面对残酷命运不知如何应对的无奈与彷徨。最后,乐曲终于回复到了开始波澜不惊、温柔如水的主旋律之中,在自由延长的大调主和弦上平静地结束。 舒伯特曾经说过:“我这一生只为作曲而活(I have been put into this world for nothing except composing)”。他的确是个高产的作曲家,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创作了超过一千部音乐作品,包括交响曲、室内乐、奏鸣曲、戏剧配乐等。不过他创作最多的还是旋律优美动人的艺术歌曲,多达600多首,真是无愧于“艺术歌曲之王”的美誉!其中最著名的歌曲有大家耳熟能详的《野玫瑰》、《摇篮曲》等。他的作品有不少我都很喜欢,那首婉转悠扬的《小夜曲》更是我大学时代弹奏过不知多少次的钢琴曲,每每聆听都令我回归夜晚的美好与心灵的宁静。 舒伯特的父亲是一位小学教师兼音乐爱好者,他的早期音乐教育来自其父亲。而他的人生转折点则出现在他十一岁时——他加入了维也纳神学院的唱诗班,也就是后来声名远扬的维也纳童声合唱团之前身,接受了音乐的高等教育。他后来还成为了该校乐队的小提琴手,同时还担任指挥。舒伯特十四岁就写出了优秀的艺术歌曲,十五岁就得到了大师安东尼奥·萨列里的指点,十七岁就创作出了大名鼎鼎的《纺车旁的格丽卿》以及《魔王》。舒伯特非凡的音乐天分令他被后人称作通灵作曲家(好似有神灵赋予灵感);他是一位旋律奇才,也是我十分喜爱的一位作曲家。 2016年我去维也纳旅行时,曾经特意去拜访了舒伯特的故居。 在维也纳,有两个关于舒伯特的博物馆,一个是他出生的地方,另一个是他去世的公寓,分别是他生命的起点和终点。由于作曲家去世的故居位于稍远的外城,而诞生地博物馆位于内城区,且旁边有一座和舒伯特有关的小教堂,于是我只选择了后者前往参观。 这是一栋临街面并不宽敞的二层小楼,白色外墙、棕色门窗、灰色坡顶,显得十分朴素。从中间的拱形门洞进入后,才发现里面的进深可不浅,建筑平面呈U字型布局,二层沿着内院一侧有一圈走廊。这栋公寓当年叫做“红蟹”(the red crab),里面共有16套公寓,1797年1月31日,舒伯特就出生在其中一间公寓的厨房里。舒伯特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快乐的童年时光,直到四岁半才随全家搬到另一处大房子。 这栋博物馆始于1912年,现今二层的大部分房间都用于陈列1825年前与舒伯特的创作和生活相关的物品(他的后期作品和遗物则陈列在另一座他去世地点的博物馆中)。在这里,我看到了他曾经使用过的吉他和钢琴、他的作曲手稿,还有画家们为他绘制的多幅肖像画。其中引人注目的是他在1820年使用过的一副眼镜,那是他的标志性符号,圆圆的镜框,镜片都已经有了裂痕。这里还有耳机播放系统,可以聆听舒伯特的音乐作品,《冬之旅》、《罗莎蒙德》、《鳟鱼五重奏》和《未完成交响曲》选段等等。在这间陋室里,你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作曲家的魂魄,每一件被岁月封尘的物品仿佛都流淌着淡淡的忧伤。 在生命最后的几年里,舒伯特仿佛是看到了死亡笼罩的阴影,于是愈加勤奋地创作,深刻、精彩的优秀作品层出不穷。他曾在日记中写道:“我的创作来自于我对音乐和我自身悲伤的理解,我知道单纯发自悲伤的阴影是不会被世人所喜爱的。” 这位一心向往贝多芬之崇高的年轻作曲家,终于悲壮地走向了一种永恒的伟大——透过对自己苦难的思考,用音乐技法表达出来,将小我转为大我,体现了对人类苦难的深刻理解与悲悯情怀。